滇南的早春浸着砭骨寒意,碎雪裹着山茶香掠过驿道,青帷马车碾过凝霜的青石山道,辚辚声碾碎了山间的寂静。
车厢内分外静谧,角落处狻猊吐着幽香,浸人心脾。
沉香在鎏金狻猊香炉中蜿蜒游走,暖烟氤氲着锦缎软垫。
慕卿璃倚着织金引枕翻看账册,狐裘领口银线绣的垂丝海棠随动作轻颤。
京中贵女多爱在绣楼描鸾刺凤,她却更喜游历山川湖海,更何况她幕后经营的那些产业和生意,每年也总要亲自去看看方得安心。
世人总说慕家娇女抛头露面有失体统,却不知当朝宰辅书房悬着的正是"鸿鹄振翅"四个字。
慕夫人更是在及笄那日赠她翡翠算盘:"我儿要做九天上鹰,莫学檐下雀。"
"姑娘且眯会儿眼。"盈夏捧着鎏银手炉轻声道。
车帘外马蹄的铮鸣随风而入,那是慕相特意调来六名护卫。
青骢马嘶鸣陡然划破山涧,原是车轮陡然卡进冰裂隙。
慕卿璃攥住窗棂才堪堪稳住身形,璎珞禁步撞在紫檀小几上碎玉飞溅。
"姑娘仔细手!"燕回忙将慕卿璃紧紧护住。
平安掀开织锦车帘,二月山风卷着冰碴子扑进来。
"姑娘,车辕子断了,只怕不能继续走了,这老榆木都抗不过这冻雨。”
慕卿璃呵出一团白雾,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中的账本。
原想着抄苍梧径能尽早归京,嫁入皇家,需要筹备的事宜多着呢。
谁料滇南倒春寒竟凶险至此,前日漫山冰棱压折百年古树,今晨又见涧水倒挂成冰瀑。车辙印早被新雪掩得严严实实,此刻断裂的榆木茬口还凝着琉璃似的冰晶。
碎冰碴子簌簌往下掉,慕卿璃攥着狐裘往掌心紧了紧。
平安***冻红的手道:"姑娘容禀,这断辕车翻山实在凶险。不如让小的独自驾车去前头庄子,两个时辰准能捎回新辕木。"
少年指着半山腰被积雪压弯的枯松:"转过那个弯就有山洞,去年运茶饼时小的在那儿躲过雹子。"
山风卷着冰粒子扑在他结霜的眉梢,玄色衣摆早被雪水浸得发硬。
慕卿璃望着蜿蜒如蛇蜕的山道,她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,颔首道:"两人跟我留下,余下的人都跟你走,雪天路滑,又是翻山路,多个人多个照应。"
"这怎么使得!"
平安连忙截住话头:"姑娘放心,当年跟着马帮蹚雪原,比这陡的鹰嘴崖都翻过。"
他解下车辕残木掂了掂,"您且往山洞挪两步,这冰雨淬过的老榆木,修起来快得很。"
只是最终他还是拗不过慕卿璃的坚持,留下两个护卫,其余的护卫跟着他走。
两个丫鬟刚掀开车帘就冻得直缩脖子。
燕回麻利地给慕卿璃系好白狐裘披风,镶着银线海棠纹的兜帽堪堪拢住她发间珠钗。又将素纱面巾轻轻覆在慕卿璃鼻梁。
“姑娘,这地方荒僻,还是小心点好。”
滇南的湿冷像小银针往骨头缝里钻,慕卿璃刚踩上结霜的碎石,寒气激得她连打两个喷嚏
盈夏又往主子手里塞了个鎏金手炉:"姑娘仔细脚下冰碴子。"
山洞隐在覆满冰挂的松枝后,这里应是一处给过往的农人猎户休息之所。
青石板上残留着篝火余烬,洞壁挂着几束干草药。
山洞中黑黝黝的,却是比外边暖和了不少。
护卫用佩剑削平洞口凸起的冰棱,玄铁剑鞘与冰碴相撞发出碎玉声。
"姑娘往里头避避。"
盈夏搀这着人往里走,两个护卫按着刀柄守在洞口。
燕回拉着火堆子,将火重新燃烧了起来。
盈夏抖开狼皮褥子铺在平整处。
又忙着帮慕卿璃解开白狐裘大氅的盘花扣,指尖突然顿住:"姑娘这中衣都泛潮了。"
火苗***洞壁,映出慕卿璃有些苍白的唇色。
燕回忙用披风围成屏风,盈夏利落地解开四合如意绦:"湿气渗到云锦夹袄了,奴婢给您烘烘。
层层锦衣滑落如褪去的月华,最后只余素绫中衣裹着单薄肩头。
洞外冰棱折射的冷光落在少女凝脂般的后颈,惊得护卫慌忙背过身去又退出去了丈许。
"姑娘快蜷进褥子里。"
盈夏将烘热的帕子塞进她掌心,慕卿璃把冻红的脚踝往狼毛里缩了缩。
忽然间,篝火"噼啪"炸响,一阵破空声划破洞内的寂静,燕回发现发现不对劲,急忙转身护住慕卿璃,三支袖箭擦着火星而来。
其中一支擦过燕回的耳畔,人便软绵绵栽在狼皮褥子上,发间珠花滚落进火堆,烧出缕缕青烟。
"有歹人……"
话音未落,盈夏张开双臂挡住慕卿璃,第二支箭已扎进她腰封。小丫鬟身子晃了晃,歪倒在烘着衣裳的木架旁,
慕卿璃刚要唤人,喉间骤然贴上冰刃。
玄铁匕首映着跳动的火光,身后人带着山间霜雪的气息,声音却暗哑略带低喘:“如果想活命,就不要叫嚷。”
篝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洞壁上,慕卿璃耳后传来滚烫的吐息。听见这声音,心中微微一动,似有几分耳熟。
"阁下是要金银还是仇怨?"
她指尖深深掐进狼皮褥子,声线却似浸了蜜的雪水,因冰冷的匕首架脖子上,声音中夹杂了一丝绵靡的音色。
匕首随着她吞咽的动作轻轻颤动,冰刃贴着喉间最娇嫩的肌肤游走。
洞顶冰棱滴落的水珠正巧砸在火堆里,"滋啦"一声炸开星火。
借着这瞬光亮,慕卿璃瞥见山石后地面凌乱的碎石子——这人竟是从她们进洞前就蛰伏在此,玄色衣料与阴影几乎融为一体。
她盯着石壁上跳动的剪影——宽肩窄腰的身形,这身影倒是有几分像月余前碧湖中的......
身后传来衣料窸窣的轻响,低哑男声裹着冷风递来。
"姑娘若肯替我解毒,我便解了你侍女的毒,毕竟这箭上的毒,普天之下,唯有我有解药。”
慕卿璃目光掠过对方玄色衣摆上暗绣的夔纹。
低沉又冷凛的声音擦过耳际时,她已确定,此人正是当朝太子萧凛。
奇怪的是,萧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,还中了毒。
她忆起阿璃絮絮叨叨说过的话,那傻丫头分明不曾提过婚前滇南遇险偶遇太子一事。
也不知事情是不是与上一世出现了偏差。
不过这都不重要,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,太子来了么,那是缘分。
确认了对方的身份,她心中一点都不慌了。
她身上就有墨白配置的能解百毒的药丸,什么样的毒,是她解不开的。
只是知晓对方是太子,她心中倒是起了几分玩味的心思。
慕卿璃赤足往后缩了缩,火堆将脱下的茜色夹袄烘出袅袅暖烟。
她忽然攥住铺在青石上的狼皮褥子,眼尾却浮起潋滟水光。
"公子此刻连刀都握不稳,倒学起山匪做派?"
萧凛喉间溢出声闷哼,"不如赌赌看。"
他靴尖碾过火堆余烬,星火腾起映亮眉间戾色,"一个时辰内若是没有我的解药,看看你两个丫鬟会如何。哪怕你带了随从,我要解决他们也并不是难事。”
更新时间:2025-07-15 11:14:00