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渐浓,海棠苑廊下的琉璃灯次第亮起。
玛瑙碟里水晶肘子泛着琥珀光,青玉碗中燕窝鹌鹑腾起袅袅白雾,雕花窗棂上还凝着未干的雨珠。
珠帘忽地簌簌作响,穆卿舟玄色披风挟着春寒卷进来,鹿皮靴上的泥浆溅在青砖地上。
竟是连甲胄都未及卸下,腰间佩剑随着动作撞在银丝蹀躞带上,叮当乱响。
"哥哥尝过新蒸的玉带糕么?"
慕卿璃执起缠枝莲银筷,仿佛没看见兄长眉宇间跳动的火苗
虽然东离国讲究男女三岁不同席,但是慕府这兄妹二人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,并且从小感情极好,所以这些虚礼倒是并不拘着他们。
“璃儿,萧凛他欺人太甚。”
他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霜色。"明日我便去求圣上收回成命。"
慕卿璃执鎏金缠枝壶的手在半空微顿,澄澈茶汤在白玉盏中泛起涟漪。
“那是圣旨赐婚,哥哥拿什么让圣上收回臣命?”
“用我的军功!”慕卿舟毫不犹豫道。
"哥哥是要用那身麒麟甲,还是用北疆十三城的战功?"
慕卿璃抬眸时,烛光在蝶翼般的眼睫上跳跃,却遮不住眼底明澈的锋芒。
她有些疑惑,自己的谋算与抱负虽未告知父母不知,对哥哥她却从未隐瞒。
而这些年来,哥哥也帮着她一步步前行。
就连这次获悉皇后会去法华寺修行,都是哥哥那处得来的消息,今日莫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。
“哥哥。"
她素手按住他青筋暴起的手背,"你可见过赌徒拿身家性命押注?别说退婚,便是真要退,我也断不会拿慕家满门和你的前程当***。”
穆卿舟行事他素来沉稳,也颇有谋算。
可今日竟想用军功强逼皇帝收回成命。这哪里是求?分明是拿刀架在君王脖子上,让天下人都戳皇帝脊梁骨。
见慕卿舟冷静了一点,慕卿璃又道:"哥哥这是魔怔了?"
她指尖叩了叩黄花梨案几,"圣旨赐婚正合我意,倒省去我多少筹谋。可是太子与哥哥说了什么?"
"他今日召我进宫。"
慕卿舟突然攥紧茶盏,上等青瓷在他掌中咯吱作响。
一盏冷茶仰头灌下,喉结剧烈滚动,"说是...有礼相赠。"
“哦,可是为了那赐婚的圣旨?”
慕卿璃知晓太子与父亲政见向左,断不会无端端召见慕家长子。
穆卿舟脸色铁青的将一个檀木匣子放在黄花梨木桌上。
鎏金锁扣"咔嗒"弹开的瞬间,慕卿璃指尖猛地蜷起。冰蚕丝肚兜薄如蝉翼,下头压着根通体碧绿雕着龙纹的玉势,冰凉触感直窜上她耳尖。
"他当你是勾栏瓦舍的姐儿!"慕卿舟一拳砸得茶案震颤。
"明日我就捧着这腌臜东西上朝,让满朝文武看看东宫储君的德行!这旨咱们抗定了!"
慕卿璃重新为慕卿舟添上一盏清茶。
放在前世,这些玩意连***店入门款都算不上,不过片刻时态她便恢复了从容。
眼波流转间已换上惯常的慵懒笑意。
"哥哥这般疾言厉色作甚?太子殿下既肯将私隐坦诚相告——"
她故意拖长尾音,晃了晃手中檀木匣子,"我们替他守着这秘密便是。"
"送姑娘家这种腌臜玩意算哪门子君子!这是在欺辱人呢!”
穆卿舟攥紧的指节泛白,玉冠下的额角青筋直跳。显然被气的不轻。
烛火在慕卿璃眸中跳成狡黠的光。她这兄长十八岁入武卫营,哪都好就是太端正了。
她红唇故意压低声线,清甜又软糯的道:"原以为东宫空置是太子痴情,若水三千只取那一瓢饮,谁曾想——”她意味深长的顿了顿,才道“根本就是不行嘛。"
穆卿舟被这话噎得喉头一哽。
他自然懂得话中深意——太子送这些助兴之物,分明是明示婚后要让自己妹妹守活寡偏,故意羞辱自家妹子。
偏生自家妹子反其道而行,竟解读成,太子不能人道......当真是被娇纵得胆大包天。
他手一抖,茶盏差点翻在月白锦袍上,闷笑着,屈指弹妹妹光洁的额头,"你这脑袋瓜子整天装的什么?"
笑意忽又凝住,"那更不能嫁!管他是龙子凤孙还是天王老子,敢让我家璃儿守活寡?"
慕卿璃歪头躲开,白玉耳铛晃出碎星:"谁说我要守着了?"
葱白指尖戳了戳檀木匣,像在戳太子那张矜贵脸,“放心,即然是圣旨赐婚,他必然不敢待薄了我。这般小动作无非是心有不甘的逆反心理而已。”
“太子既然爱玩,咱们不妨看看究竟谁玩的过谁。”
"哥哥且宽心。"
慕卿璃将玉匣往案几上一磕,杏眸里跳着灼灼火光,"太子殿下今日种下的因,来日定是要他自己吞下这果。"
她说这话时,指尖绕着腰间丝绦,歪头笑得狡黠。
穆卿舟后颈蓦地发凉。
他这妹妹幼时便将那老夫子耍的团团转,如今连墨白那个眼高于顶的神医都对她俯首帖耳,更别论麒麟才子“齐毓”是如何宠着她惯着她了,太子这回怕是踢到玄铁板了。
"又在浑说。"
他屈指轻敲妹妹光洁的额头,顺势替她扶正鬓边摇摇欲坠的珠花,"要摘凤冠尽管踮脚,哥哥给你搭云梯。"
——
春夜微寒,瑶光殿里甜丝丝的苏合香绕着烛火打转。宋昭华歪在锦绣堆里,指尖绕着帕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转,眼睫半垂着,像是被香雾熏得昏昏欲睡。
玉馨跪在脚踏上给她揉腿,忽听得珠帘子哗啦一响。
抬眼就见玉霞踩着鹿皮小靴进来,鬓角还沾着夜露。
"娘娘,方才前头递了话,说南边连日倒春寒,雪粒子压塌好些屋舍。殿下戌时便带人出城了,说是短则半月,长则月余......"
"这就走了?"
宋昭华突然坐直身子,腰间的玉禁步当啷撞在榻沿。
她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,声音轻得像在问自己:"不是下月才往南边去么?"
廊下铜铃被夜风撞得叮咚作响,她望着掌纹交错的掌心,这辈子好像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。
上辈子那场自导自演的碧湖救子,明明赚足了太后的眼泪,成功拿到了太子妃的金册金宝。
这一世,却不知从哪冒出不知从哪窜出个女子,生生搅黄了她舍身救子的好戏,倒让太后寻了由头抱走瑄儿。
更可恨的是,她连那女子眉目都没瞧真切,只记得掠过水面的披帛上绣着并蒂莲。
本该下个月才启程的太子南巡,竟也提前了月余。
宋昭华喉咙发苦,她可记得真真儿的,萧凛就是在这次南巡遇着慕卿璃的。
后来虽说冷着那女人,可那次他醉酒硬闯萦华殿强要那女人之后,那女人便如同他心头的朱砂痣,深深烙刻在他心里,每每红烛帐暖时唤的"卿卿",生生扎得她整宿没合眼。
而若不是她时刻防备着那女人,及时收买那侍卫制造出轨现象,让那女人百口莫辩,只怕就让那女人就要生出孩子,这东宫后院都要变天了。
烛芯"滋啦"溅出颗火星子。
宋昭华***太阳穴苦笑,萧凛这人啊,不爱时是铁石心肠,若要动了情......
说实在的,她到死都没看透这人能疯成什么样。
前世,在慕卿璃没嫁入东宫之前,她从未怀疑过萧凛对自己的感情。
谁成想那夜过后,萧凛眼里突然就生出了野火燎原的情意——偏他自己还蒙在鼓里。
宋昭华摸着腕间的玉镯冷笑,好在她机警,趁他情丝还没理清,把慕卿璃连根拔了。
可惜人算不如天算。
慕卿璃自证清白的那么一跳,倒让萧凛在冷冰冰的雨夜里突然开了窍。到最后,她这个明媒正娶的太子妃,倒成了他心尖上抹不去的蚊子血。
"活人哪斗得过黄土里埋着的人哪。"
宋昭华望着铜镜里华贵的头面,金凤衔的东珠晃得眼疼的轻叹道。
萧凛登基后六宫塞得满满当当,他毫无差别的雨露均沾。帝王的无情与铁血手腕展现的淋漓尽致,而后位却一直空置。
直到咽气的那日,也没能成为登上那凤位。
好在老天爷开眼,一睁眼又见着宋家流放时的青布马车。
这回她可得把慕卿璃这三个字摁死在命格里,连笔划都不许冒头。皇后的凤冠要戴,萧凛的心也得攥在手心——两辈子,总该轮到她当回赢家。
她抬眸看了眼立在身边,等她吩咐的玉霞,柔声道:“让小七悄悄跟上,若是殿下单独遇到任何女子,所有的细节都要记下来。”
“娘娘,何不直接……”玉馨眨着眼睛,嘴角噙着纯真无害的的笑容,却做了一个杀人的动作。
一旁的玉霞见状,忙道:“娘娘做事何须你我教导。外面的那些莺莺燕燕何须娘娘自己动手,岂不是弄脏自己的手。”
宋昭华看着身旁的两个丫鬟,眼睫微闪。
这两个丫鬟都是打小跟在她身边的,玉霞细心机致,玉馨大大咧咧,有时候还有些酣蠢。但是这两个丫鬟在前世,在她失势的时候,都是毫无二心跟随在她身边的。
尤其是玉馨,是用自己性命护过她的。
所以这一生,她是会护她们周全的。
她柔声道:“你们在我面前说什么都无妨,但在外间,还需谨言慎行。”
这辈子她是不会杀掉慕卿璃的,因为活人如何能争的过死人。
但是,她要一点点撕开那个女人虚伪的面具,让太子知晓,谁才是真心实意爱她的女人,让她再也不能成为太子心中的那抹朱砂痣。
随即她又问到:"可有神医的墨白的下落了?”
玉霞道:"底下人来报,神医前日曾在上京出现。”
宋昭华听闻这话,眼神骤然经亮:“递上本妃的名帖,务必请神医入东宫。”
她扶上自己干瘪的肚子,自那次萧凛承诺往后东宫子嗣均出自于她,她便开始暗中遍访天下名医,为自己调理身子。
更新时间:2025-07-15 11:14:00