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北行易    更新时间: 2025-07-16 15:0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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晨钟未响,法华寺的禅院还浸在黛青色天光里。檐角铜铃沾着细密雨珠,坠下三两声叮咚。

慕夫人拢着月白色蜀锦披风迈进禅院厢房,衣襟处银线绣的缠枝纹在烛火里若隐若现。

榻上少女裹着素色棉被,鸦青鬓发散在荞麦枕上,睡得两腮泛着海棠色。

"小懒猫。"

她伸出染着凤仙花汁的指尖,轻轻刮过女儿鼻尖。

腕间一枚青玉镯子无意碰在朴实的木床栏上,泠泠作响。

慕卿璃在雪中春信的冷梅香里皱了皱鼻尖,迷迷糊糊往被子里缩:"娘亲,檐角铜铃还在晃呢......"

"今日要回府接圣旨,可容不得你赖床。"

慕夫人笑着将手炉塞进棉被,忽见女儿猛然坐起,杏眼瞪得滚圆,案头一盏孤零零的铜灯焰心都惊得颤了颤。。

"盈夏!燕回!"

慕卿璃赤着脚就往临时放置梳洗用具的矮几跑去,雪白中衣扫过冰冷的青砖地,"快取那件藕荷色暗纹袄子来,还有,还有那件斗篷……!

慕夫人望着昏黄灯影下依然明珠般的容颜,既骄傲又怅然。

这般玉做的人儿,京中那些毛头小子,哪个配得上她掌上这轮明月?

"刚刚立春,小心着凉。"

她把鎏金手炉搁在矮几边,"娘去山门外马车里候着,莫要碰洒了姜茶。"

四个着碧色比甲的丫鬟捧着妆匣鱼贯而入。

盈夏绾起流云髻,燕回描远山眉,白露系上杏黄绦带,雪醅往鬓边簪了支点翠蝴蝶簪。菱花镜里渐渐映出个倾国模样,连窗外绵绵春雨都成了陪衬。

雨丝拂过杏色帷帘,沾湿了慕卿璃石榴裙摆上绣着的并蒂莲。

法华寺坐落京郊山坳。

晨雾还未散尽时,马车碾着露水颠簸了一个时辰,终在相国府朱漆铜钉门前停驻。

慕卿璃撩起软烟罗车帘,扶着慕夫人缓缓下车。

晨光染金琉璃瓦檐,刚下过雨的青砖地还湿漉漉的,一阵春风拂过,簌簌飘落的海棠花瓣坠落在门口门口候着的丫鬟婆子们发髻上。

前院礼乐穿过三重月洞门飘来,鬓角簪着木香花的嬷嬷碎步上前"。

圣旨已至花厅,老爷请夫人姑娘移步。"

慕卿璃指尖掠过母亲绣着缠枝宝相花的袖口,裙裾掠过青砖上未干的雨痕,带起一阵玉兰香混着朝阳飘在雕花砌玉的回廊中。

雨后晴光追着少女曳地的裙摆,将绣鞋尖上珍珠照得莹润。

春风忽而卷起她腰间缀着的银丝流苏,惊得廊下白梨纷纷扬扬,倒像是满园春色追着那抹茜色罗裙,争着要替她簪花。

相国府正厅内沉水香雾袅袅。

荣喜公公安坐于紫檀圈椅之中,青瓷盏中碧螺春舒展翠芽,在琥珀色茶汤里沉浮。

听得珠帘脆响,慕相国忙起身相迎:"夫人与璃儿且来快些,倒教荣喜公公久候了。"

语虽含嗔,眼尾笑纹却洇着化不开的矜傲。

慕卿璃踏着细碎天光款步而入,桃夭色斗篷曳地似流霞倾泻,羊脂玉簪绾起的青丝间垂落三两绺云鬓,恰巧掠过锁骨处殷红如血的朱砂痣。

她行至堂前深深拜下:"臣女慕卿璃,问荣喜公公安。"

老太监执卷轴的枯手蓦地一颤。

他在禁宫侍奉三十春秋,琼苑群芳皆作过眼云烟,此刻却被少女浑然天成的艳色灼得目眩。那眼尾一抹天然绯色,像是被露水洇透了的胭脂笺。

暗叹慕相国当真好福气,面上却不显,只将黄绫徐徐展开。

"姑娘请起,今晨来得仓促,倒要劳您移玉接旨。"

"臣女恭聆圣谕——"

少女伏拜时金丝蹙绣的百蝶披风簌簌而动,在透过绮窗的曦光中竟似要破帛而出。

荣喜公公念诏的嗓音不自觉地放柔了,恍若面对一尊精雕细琢的羊脂玉观音,生怕声气重些便要惊碎这剔透琉璃人儿。

奉天承运,皇帝诏,曰:

朕膺昊天之眷命,统御万方,褒德酬庸,式彰懋典。咨尔相国慕氏,世笃忠贞,克襄机务,股肱良弼,勋猷懋著,朕心嘉悦。

今闻其嫡女卿璃,毓秀名门,蕙质兰心。幼承相府之训,诗礼传家;长秉清淑之姿,贞静娴雅。阃范克娴,洵为淑媛之冠。

念尔阀阅功高,特降殊恩。兹册封卿璃为太子侧妃,位列东宫三卿之首。

尔其恪恭夙夜,勤修妇道;辅弼储君,克襄内治。

着钦天监择吉三月后,行六礼之制,昭告太庙,以彰元辅之德,而示酬庸之典。

布告中外,咸使闻知。钦此!

“微臣/臣女/臣妇遵旨,叩谢皇恩!”

晨光漫过镂空万字纹窗棂,在云纹青砖上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慕夫人单薄的春衫被光影割裂,整个人似要融在暗影里。

她望着案上明黄锦帛,喉间发苦。金丝牡丹纹的袖口已被素指绞得发皱。

谁能料到这初春第一道晨光,不是青舟带来的喜报,而是给女儿的赐婚圣旨。

慕相手中的霁蓝茶盏轻颤,溅出几点琥珀茶汤。饶是见惯风浪,展开圣旨时指尖仍颤了颤。

东宫数年前确曾示好,可今上龙体康健,各皇子虎视眈眈,他向来作壁上观。

而这些年与太子在治河策、盐铁论上屡屡相争,朝堂对峙早成水火之势,御前奏对时太子眼底淬着的寒冰。

皇帝明明看得真切,偏要把自己的掌上明珠送进这潭浑水,莫不是要拿相府嫡女当磨刀石,硬生生往他与东宫的裂痕里再楔进一把匕首?

"相爷......"

细若游丝的哽咽惊散了他的思绪。姜书影广袖翻卷,泪珠滚落处,月白绸缎洇开朵朵墨梅。

"侧妃终究是妾,更遑论东宫与您......"

她忽地咬住嘴唇,染着丹蔻的指尖死死抵住唇,仿佛这样就能将后半句惊心动魄的揣测咽回去。

慕远彬裹住妻子冰凉的手。这双绘过江南烟雨的手,此刻抖得像风中柳条。

"备朝服。"

他突然松开手,绯色官袍在晨光中扬起凌厉弧度。

“去取先帝御赐的紫檀笏板。本相就是拼上这身官袍,也不能让璃儿入火坑。"

仆从们面面相觑,向来从容的相爷何曾有过此等失态。

持笏击宫,可直谏君王。慕相此刻"宁为玉碎"也要抗旨救女。

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牛毛细雨。

慕卿璃喉咙发紧,忽然明白了那个怯生生的阿璃在被冤枉后,宁愿以死也要自证清白,原是因为有着这样疼她入骨的爹娘,她不愿自己牵连了慕家。

“爹爹,娘亲。”

她轻拢二老颤抖的手,指尖触到慕相掌心的刀笔茧,"女儿愿嫁。"

慕夫人腕间翡翠镯磕在楠木案上,当啷一声惊破满室死寂。

"傻丫头,你可知那东宫..."

"女儿知晓太子与父亲政见相左。"她截住话头,指尖划过圣旨上蟠龙纹。

"上月北疆军饷之争,太子当庭斥父亲'老迈昏聩',父亲归家后病了三日,传了府医。"

慕夫人攥着绣并蒂莲的帕子,绢面皱得像揉碎的花瓣。

"可正因如此,女儿更要嫁。"

"陛下既要用慕氏制衡东宫,我们何不反借东风?"

"女儿不要做任人摆布的棋子。"

她将碎玉拢入锦囊,金线流苏扫过圣旨上"宜室宜家"四字,"既有机缘送至门前,何妨顺势而为?更何况当今太子妃并未授金册金宝,未上皇家玉碟,女儿愿意争一争。"

窗外春雷乍起,映得少女眉间朱砂花钿如血。

慕夫人恍惚看见当年那个扑蝶摔跤都要哭红鼻尖的小女儿,此刻脊背却挺得比祠堂梁柱更直。

"若受半分委屈,自有爹爹给你做主,拼了这性命,也要护你周全。"慕相喉结滚动,腰间鱼袋金符簌簌作响。

慕卿璃眼角泛红。

他们真正的女儿拼着魂飞魄散护了她转世为人。

如今这二人又都是如此全心全意的护她。

在冷情的她,也是感动的,她心中暗暗发誓,既承了阿璃那个傻丫头的骨血,必以毕生心力护慕府周全。

更新时间:2025-07-15 11:14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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