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下来的三日，祭塔内外风平浪静，仿佛那个深夜的不速之客从未出现过。但月弥知道，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。空气里仿佛绷紧了一根无形的弦，只待某个契机，便会发出锐利的鸣响。
她依旧每日在祭塔**，聆听宫女念诵那些枯燥的文书，偶尔被国师召去，询问“梦境”。她给出的预言依旧模糊而谨慎，但指向性越来越强。国师看她的眼神，探究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倚重。
关于晟国使团的消息，也渐渐在宫人间流传开来。带队的是晟国礼部侍郎，而随行人员中，最引人注目的，正是那位新晋的准太子妃——苏婉儿。
听到这个名字时，月弥正在插一瓶新送来的梅花。指尖拂过冰冷的花枝，动作未有丝毫停滞，只有那梅枝上一点将落未落的雪，悄无声息地融化在她骤然升温的指尖。
苏婉儿……她来了。
也好。省得她千里迢迢赶回去。在这敌国的土地上，看她如何表演，想必别有一番滋味。
使团入京那日，烨国宫廷举行了盛大的欢迎晚宴。月弥作为身份特殊的巫女，也被要求出席，安排在殿堂最偏僻的角落。她穿着一身素净的巫女袍，灰白的眼眸低垂，与周遭的衣香鬓影、觥筹交错格格不入，像个被遗忘的影子。
她不需要用眼睛看。耳朵捕捉着每一个声音：丝竹管弦的喧闹，虚伪的寒暄，酒杯碰撞的清脆。鼻子分辨着各种气味：食物的香气，美酒的醇厚，贵族男女身上的脂粉与熏香。
然后，她捕捉到了那个声音——娇柔，甜美，带着一丝刻意拿捏的、恰到好处的矜持。是苏婉儿。
“承蒙贵国款待，婉儿代我晟国陛下与太子殿下，敬陛下与国主一杯。”声音如黄莺出谷，姿态优雅得体。
月弥端起面前的水杯，指尖微微用力。她能想象出苏婉儿此刻的模样：一定是穿着最华美的宫装，戴着最璀璨的首饰，笑容温婉，眼神却藏不住那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得意。
宴至中途，气氛愈加热络。苏婉儿似乎成了场中的焦点，不断有人向她敬酒，夸赞她的美貌与才情。她应对自如，言笑晏晏，偶尔提及太子皇甫晟，语气中满是倾慕与幸福。
月弥安静地听着，像一块沉默的礁石，任凭周遭阿谀的浪潮拍打。恨意如同毒藤，在心底疯长，但她脸上，依旧是一片近乎麻木的平静。只有离她最近的那个奉茶宫女，或许会注意到，这位盲眼巫女放在膝上的手，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。
就在这时，一个略显轻佻的年轻男声响起，带着几分酒意：“久闻苏**舞姿卓绝，不知今日能否有幸一睹芳姿，让我等开开眼界？”
提议一出，立刻引来几声附和。晟国使团众人面色有些微妙，让准太子妃当众献舞，于礼不合。苏婉儿脸上笑容未变，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与为难。
场面一时有些尴尬。
忽然，一个沉稳温和的声音响起，解了围：“婉儿**身份尊贵，岂可轻易献舞。不如这样，我们烨国祭塔的月弥巫女，精通音律，尤善古琴，不如请她抚琴一曲，以助雅兴，如何？”
月弥微微抬眼，“望”向声音来源——是国师。
所有人的目光，瞬间聚焦到了她这个角落的“影子”身上。
苏婉儿也顺势看了过来，目光落在月弥那双空洞的眼睛上，带着一丝好奇，更多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打量。一个敌国的盲女巫女？倒是稀罕。
月弥心中冷笑。国师此举，一为解围，二为试探。他想看看，在这种场合下，她会如何应对。也想看看，苏婉儿见到她这个“已死”的姐姐（如果国师有所猜测的话），会是什么反应。
一名宫女走到月弥身边，低声道：“月弥姑娘，国师大人请你抚琴。”
月弥沉默片刻，缓缓起身。她摸索着，走到大殿中央早已备好的古琴前坐下。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琴弦。
她看不见满堂宾客，却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身上，有好奇，有怜悯，有审视，或许……还有一道来自阴暗处、带着玩味笑意的视线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闭上眼睛（虽然并无区别），将所有的情绪——恨意、悲怆、孤寂、决绝——尽数压入指尖。
然后，她拨动了琴弦。
第一个音符响起，清越孤高，如同雪山之巅坠落的冰凌，瞬间压下了大殿内所有的嘈杂。
不是欢快的宴乐，不是靡靡之音。那是一曲《孤鸿》，传言是前朝一位亡国公主所作，曲调苍凉悲怆，如孤雁失群，哀鸣长空。
琴音袅袅，时而低回婉转，如泣如诉；时而高亢激越，裂石穿云。每一个音符都仿佛带着重量，敲击在听者的心上。大殿内鸦雀无声，连呼吸都放轻了。
月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。她想起了苏家后院的秋千，想起了母亲温暖的怀抱，想起了断魂崖边呼啸的风和妹妹冰冷的笑容……前世今生的痛苦与不甘，尽数化入这琴声之中。
一曲终了，余音绕梁。
殿内静默了许久，才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赞叹。就连晟国使团中精通音律的官员，也面露惊异之色。这盲女的琴技，已臻化境，更难得的是琴声中蕴含的浓烈情感，直击灵魂。
月弥缓缓收手，面无表情地“望”向前方。
“好！此曲只应天上有！”国师率先开口，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（或许还有一丝得意），“月弥巫女果然深得祭塔真传。”
苏婉儿的脸色在掌声响起时微微僵了一下，但很快恢复如常，也微笑着附和了几句夸奖，只是那笑容，怎么看都有些勉强。她原本是宴会的中心，却被一个突然出现的盲女用一曲悲琴抢尽了风头，心中自然不悦。尤其这琴声，莫名让她感到一阵心悸烦躁。
月弥在宫女的搀扶下，默默退回角落。她知道，她成功了。不仅化解了国师的试探，更是在这敌国的宫廷，在苏婉儿的面前，掷下了一颗无声的惊雷。
就在她坐回位置，心神稍定之际，眼前猛地闪过一片破碎画面！
不是预知，更像是……某种感应？
画面中，是苏婉儿离席更衣，在通往偏殿的回廊上，与一个身着烨国宫廷服饰、看不清面容的男子短暂交汇。苏婉儿似乎极其迅速地塞给了对方一样小东西，而那人，袖口隐约露出一角特殊的、绣着暗纹的里衬。
画面一闪而逝。
月弥的心猛地一沉。
苏婉儿在烨国宫中，有接应？
她来不及细想，一个内侍匆匆走到国师身边，低声耳语了几句。国师脸色微变，随即起身，向烨国国君告罪，言称有紧急军务需处理，便匆匆离席。
月弥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。军务？在这个欢迎敌国使团的宴会上？是巧合，还是……萧煜所谓的“诚意”，开始了？
宴会又持续了一阵，才渐渐散去。月弥被宫女送回祭塔。
夜色已深，祭塔愈发寂静。她独自坐在窗边，指尖反复摩挲着那块预言水晶。苏婉儿的接应，国师的匆匆离去，萧煜的“诚意”……无数线索在脑中交织。
窗外，似乎又响起了那熟悉的、几不可闻的脚步声。
月弥没有动，只是淡淡开口，声音在寂静的塔内格外清晰：“将军的‘诚意’，我似乎看到了一点影子。”
窗外的人影顿住，随即，萧煜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，比夜风更慵懒，也更危险：
“影子？那不过是开胃小菜。”
“好戏，还在后头。”
祭塔的夜晚，总是格外漫长。月光透过高窗，将室内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空间。月弥没有点灯，她不需要。指尖下的预言水晶泛着微凉的触感，脑海中反复回响着萧煜那句“好戏，还在后头”。
苏婉儿在宫中的接应，国师匆匆离席的“军务”，还有萧煜神出鬼没的身影……这些碎片拼凑在一起，指向一个即将到来的风暴。而她，这个被所有人视为废棋的盲女，正站在风暴眼的边缘。
她没有等太久。
次日清晨，负责洒扫祭塔下层的小太监连滚爬爬地冲上来，脸色煞白，气都喘不匀：“月、月弥姑娘！出、出大事了！”
月弥正端坐在蒲团上，闻言，连眼皮都未抬一下，只淡淡“嗯”了一声，示意他继续说。这份超乎寻常的镇定，反而让小太监更加惶恐。
“是、是晟国那位准太子妃……苏、苏**……”小太监咽了口唾沫，“她、她昨夜在驿馆遇袭了！”
小说《重生，我成了敌国女巫！》 重生，我成了敌国女巫！第3章 试读结束。
